2011年8月1日 星期一

夏耘二階訪調@章思偉


時間上,記得是慈慧寄信給群組內的大家,詢問是否有人可以去溪州訪調,趕在夏耘前可以完成一些東西,甚至是影片等等,拿到夏耘上播放,讓更多人關注到中科四期搶水的議題。但當時可能大家都忙著夏耘,所以就只有我去溪州囉。最初跟這議題接觸,是在五月份一次於立法院的協調會,由秦慧珠與林淑芬委員召開,讓反對的農民與水利相關單位做溝通,因為當場官員的回應太過空泛與虛幻,總是只有口頭保證不會讓農民權益受損,兩邊毫無交集可言,所以覺得要投入這件事情上,但人在台北,卻有種不確實的感覺,還是想要實際地走過一遍,而且還可以去住吳晟老師家呢,哈哈。

一到溪州,慈慧就帶我去拍照,整個下午都沿著莿仔碑圳拍照,看到了美麗的夕陽西下,水圳是多麼地閃閃發光,而兩旁的農田是多麼地廣闊,又多麼地乾渴。這邊因為是濁水溪沖積出來的,濁水就意味著帶有許多泥土,所以引濁水溪的水圳就是帶點黑色的,泥土也是,但這樣的土壤是富含營養的微量元素,讓彰化雲林一帶變成台灣適宜農業的地方,著名的濁水米就引此而來。

其實,最主要看到的作物就是稻米與芭樂,因為剛好適逢一期稻作收成後,所以到處都在燒稻草,隨著都可見到煙霧瀰漫,對我而言,地理課本上說台灣稻作收成可以二期,甚至三期,才變的真實。而芭樂從六七月開始,直到年底都可以有收成。另外,其他作物有馬拉巴栗、花卉植物、草皮種植等。沿著水圳一路往下,發現水從溪洲開始,經過埤頭,到達二林,水量越到後面水位越少,我們一直到二林,發現前面的路已經是草堆中的土路才折返。而我們也看到堆在埤頭的施工管線,這個工程已經發包了,但該跑的法定程序卻付之闕如,毫不合理。

另外,我們也去了沉沙池的預定地,詢問附近的農民,才知道這邊都是台糖地,旁邊還有幾個樹木銀行的地,放著從中科二林基地搬來的樹。農民告訴我們,有兩塊地從今年開始,台糖就不租給農民種植作物,農民跟我們說那邊的草比人還高,加上對沉沙池位置的理解,認為這應該就是預定地了。但更驚奇的,是這邊的地目之混亂,因為工程即將要動工,理應把這邊的地目做變更,變成水利設施用途。但這裡依然是台糖的特定專用區,而這塊地也在這數年中,一直是彰化縣政府要做國際花卉園區的預定地,但一直還沒有劃定,現在又是中科輸水的用地,中科跟縣府對這塊地都有自己的規劃,這塊地同時屬於兩項開發計畫中,這衝突還沒解決,就要動工嗎?

另外,我們則去了日前新聞很轟動的彰化伏流水開發,當時卓伯源還當作是一個很好的政績,但其實伏流水的水量少得可憐,而且要開發伏流水就是之前國光石化的時候,有人建議國光開發的,這個方案本身就是給工業用水,現在更給了政府與開發商藉口說彰化有更多水可用,更有資格調用農業用水。但是就在伏流水出水口旁的農民跟我們說,那是扮家家酒,根本沒有用的。走到旁邊一點,每個農地的旁邊就是一個抽地下水的水井,成排成列,甚為壯觀。可見農民被逼得多辛苦,明明農地就在水圳旁邊,還要花錢打地下水井,這絕非農田水利會說的,農民是因為懶得巡水圳,才打水井。

有人或許會說,都是農民抽地下水,才會地層下陷,但其實地層下陷是因為地下水從水層中被抽走,造成地質各層填補其真空,往下沉陷,而主要下陷的地層是工業與自來水公司用的深水井,並非淺層的農業用井水,真正造成高鐵危機的並非是農業。這在經建會今年初的[彰雲地區長期地層下陷具體解決方案]中已經指出,但該方案卻較多著墨在農業用水的改善,對於工業及自來水的部分卻只是口頭宣示的[全面列管,加強取締],更指彰化地區單位農地用水是雲林的兩倍,嘉南的三倍,認為有很大的節水空間。卻忽略了作物的不同,根據98年農業統計年報的[農田水利會灌溉排水受益地面積]彰化地區有90%的農地是二期作田(指一年產兩期稻作),遠高於雲林地區只有25%是二期作田,65%是輪作田,也高於嘉南地區低於30%的二期作田,約50%的輪作田,甚至有10%是旱作。耕種作物的不同改變了用水方式,並非單純以單位農地用水來看哪些地方該當節水。經建會的報告中也說為了回應2025年可能的糧食危機(此份報告為1月分完成,在彭明輝老師開炮前就有了,可見政府早知道有這危機,卻無人向大眾說明),所以認為彰化地區該當節水,讓更多的農地可以被灌溉到,增加耕種面積,卻忘了這樣的前提在於耕作方式的改變,二期作田可能變為一期、輪作、旱作、造林,單位面積產量可能下降,這樣徒只增加耕作面積,卻降低單位產量,對於解決糧食危機,真的有幫助嗎?

之後再度回到溪州,是上周的訪調,因為我到的時間較晚,所以我只參與到兩位農民的訪調。但從大家的訪調經驗中,得知許多農民都是反對調水的,因為現在都供四休六了,怎麼還可以被調用農業用水呢?我們用著不是很好的台語,努力地聽,努力地講,老人家則是非常生氣,覺得自從六輕後,這邊的水都不夠用了,怎麼還可以繼續壓榨農民?農民是社會的根本,沒人耕作,哪來的糧食?我訪問到的是大庄村的農民,這邊是水圳的水源頭,水量一直是最充沛的,但連他們都痛罵水量不足。而且這邊因為沖積的緣故,地勢較高,要打地下水是要比其他地方打更深的,甚至可能要三十萬,這是好幾年的收入才可以補回來,所以大家很依靠水圳供水。

農民都跟我們說,水是生命,耕作一定要水,是農業的生命。其實農民打地下水井也很掙扎,曾訪問到一位中生代的農民,跟我們說希望政府在柑園村蓋人工湖(多年前有此計畫,但因涉及土地徵收,當地居民反對而作罷),認為透過人工湖涵養地下水,這樣農民打地下水才不會有罪惡感,覺得變成地層下陷的幫兇。農業缺水也在輿論的操作下變成農民內部的矛盾與衝突,有人認為犧牲一個村,拯救一個鄉。這是因為大家都認為農業用水才害地層下陷,直到近日李鴻源當任公共工程委員會的主委,才開始承認其實是工業與自來水用水為其主因。還是要回歸到主因上去處理,減少高耗水產業在此地區的建設。六輕所在的雲林離島工業區通過環評時,水權是每日86萬噸,並且預計在民國108年集集攔河堰可以供水給離島工業區這樣多的水,但現在六輕每日用水35萬噸,濁水溪卻沒有剩餘水源了,下游出海口還因為流水減少,沙地增加,變成風吹沙,影響生活品質甚鉅。連今年初經建會的報告中都建議要達到86萬噸的目標要另外找水源,當初到底怎樣通過這數字的?

大庄這個村莊,一直以來都遭受到許多壓迫,過往國軍基地就在這附近,常常在試射砲彈時打不準,打到民宅,許多人的生命財產都因此受到損失,死亡者所在多有,而且賠償的法源是一直到多年後才實施的,為了表示歉意,國軍送了許多炮台、坦克到水圳邊,當作一個砲彈紀念公園(不懂這邏輯,大家不是應該很不想看到這些東西嗎?)。而翻閱吳晟老師家許多的彰化地方書籍,都會寫到溪州鄉的抗爭事件,包含垃圾掩埋場、焚化爐等,甚至有一本書對溪州鄉的副標題就是[抗爭不斷],現在溪州人又要對抗農業用水的調撥,真的是官逼民反。

但也有些令人敬佩的人物,像是麗月姊,她就把自己家裡的盆栽、信箱,以及旁邊住宅的牆面都油漆地很美麗,有很多很可愛的圖案在上面,麗月姊表示自己住的環境周圍要好好照顧阿,這樣看起來也比較舒服。而她看到我們之前做的宣傳海報字太小,還自己用毛筆寫活動海報到處去張貼。當場真的覺得我們還是用外地的想法去做事,我們做了些好看的圖文搭配,可是在這邊,其實就是白底黑字,大大的字體告知大家,甚至需要宣傳車廣播,才是鄉村地區活動周知的方法。麗月姊表示很擔心,因為輸水管線會經過她家門,會破壞這邊的道路,我們看到許多小孩子四處遊玩都是在水圳邊騎腳踏車的,施工後,安全就變得很受到顧慮。如果多一點人像麗月姊這樣,從自身的生活經驗出發,愛護環境與鄉土,甚至勇於採取行動,我想社會會變得好一點。這些地方上的居民,也是我們學習的對象。

上周二晚上,農田水利會在大庄開說明會,當我們抵達時,還沒進到廟口,就聽到裡面有許多人在大聲講話,旁邊還有好幾位警察,還沒走進去,議員江熊一楓就跟我們說等下自己要小心,可能會打起來,我們停在外面的車可能也會被砸,自己要注意。當場是真的有些震撼,因為第一次經歷到鄉村地區的說明會,跟在台北,在都市那種冷氣房裡面好好談的情況很不同,在廟口,在農村,在沒有那樣多媒體關注的地方,其實事情的運作很不一樣。因為覺得我們這種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來的年輕人很格格不入,我就選擇跑去坐在心韻旁邊,想說她比較熟在地,打起來可以聽她指揮跑。說明會開始,農田水利會會長呂廬山就開口了,說以前是農業培植工業,現在是工業回饋農業,所以農地才不用繳水租,我們應當接受這個調度用水的工程。之後是總幹事林永傳開始報告,主要是回應之前被質疑的東西,裡面有些點蠻扯的,比如說引用[開發行為應實施環境影響評估細目及範圍認定標準]中的條文,說這工程沒環評沒違法,蓋中科可以緩抽地下水,提供在地就業機會,現在動工是不要延誤國家重大政策等等。不過因為我想這些水利會的說法,可以等自救會提出自己的論述再一並闡明,就先不詳述了。

不過要先強調,這些理由都沒有好好講完,因為當他講完第一張圖,底下的農民就開始鼓譟了,開始破口大罵不要再騙人,然後一位很高壯的鄉代就站起來嗆農民,站很近用俯視的角度在罵人,說你哪邊來的?怎麼沒看過你?怎麼都外地人在講話?之後現場就開始一片混亂,台上的林永傳總幹事他講他的,台下已經吵了起來,他講完後人就瞬間消失,台上只剩下水利會會長說大家都不尊重他,他也沒什麼話好說,叫農民自己派代表到水利會找他談,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台上的人就淨空,只剩下主辦的村長與鄉代會主席開始主持。但也沒啥好主持的,因為農民爭先恐後地要上台講話,講他們沒有水用的心聲,講農業被打壓的痛苦。來自二林自救會的會長就說他很感動看到水源頭這邊的鄉親這樣抗爭,他在水尾真的很感動。看到前幾天立報訪問水利會總幹事,他說在地方說明會上大部分農民已經釋懷,只剩部分農民不認同,真的快吐血,這種講完就閃人的說明會,我看不到哪位農民釋懷了。鄭伯伯說一年只有三個月水夠,其他九個月都不夠,覺得情況也是這樣的人舉手,在場大部份人都舉手了,我還是不懂到底誰釋懷了。

周四,要北上抗爭,要到環保署抗議這工程沒環評。所以我們周三就變成在當地要開始做抗議的布條與看板,訪調可以做成這樣也蠻有意思的,讓我想起多年前在溪洲部落寫白布條的時候。周四,早早起來坐車北上,遊覽車巡迴溪州各處,到處載人上車之後開到台北,除了我們之外,大部分抗議的人都是老農,在遊覽車上也講了很多水不夠,被調走的事情,我發現這些長輩們其實很關心這件事情,從報章雜誌上得到很多訊息,而且講出來頭頭是道,真的呼應了一句話:抗爭,變成農民的第二專長。到環保署後,就如同一般的抗議記者會一樣進行,只是當綜計處處長出來講了話,大意是依法行政後就掉頭走人,我不禁火氣上來,喊說你這樣有講跟沒講不是一樣?(發現站前面的鄉親也講了一樣的話)然後站旁邊的廖本全老師就跟我說,他們都是這樣的。不禁讓我感到,不論是中央的官員或是地方上的頭人,好像沒有人想認真傾聽農民的心聲,都站出來講他們想講的,調頭就走,該是如此嗎?

我心中有個疑惑,為何每次政府都會拿出一些數據,跟你說調度用水很少,不用怕,或是工業用水跟農業用水比起來很少。但是每位農民都跟我們說,水不夠用,供四休六,缺水的作物長不好,五月拿到立法院的是稻子,前幾天拿的是甘蔗。我感覺到農民的憤怒是很直接的,那個對於被剝削的感覺是很深的。在科學數據與真實的生活經驗上面為何有這樣大的落差?還是說這些數據其實是有問題的,無法反映真實的生活狀況?數據的挑選也是有政治性的,挑錯數字跟真正的狀況差異甚大,卻可以誤導大眾。工業用水跟農業用水相比的確不多,但如果真實情況是光農業用水就不足了,那工業用水依然是負擔不是嗎?更何況濁水溪的水已經少很多了,六輕的一天用水比整個雲林縣的民生用水還多,下游還有因水量減少產生的風吹沙,付出更多的環境成本。監察院於四月中的報告建議國光石化與中科四期等高耗水產業不該導入此地區,前幾周公共工程委員會主委李鴻源也說科學園區等高耗水產業不要再往這邊塞了,農委會委託的淡江大學水資源管理與政策研究中心所作的研究報告[農業水資源管理策略與灌溉管理業務檢討]指出,在此地調度農業用水到中科四期會造成缺水1000-3000萬噸不等,都足以支持我們的論點。

在溪州,這次訪調的時間不長,但並不是個結束,8/7,我們要辦牽手護水圳的活動,邀請更多的人來關心這議題,並且結合因為中科四期所帶來各地的自救會,除了保護農業用水,還有反對高壓電塔,反對汙染廢水排放等彰化、雲林兩地的自救會,大家一起來合作,反抗這個不當開發。對我自己而言,希望仍有機會可以來做訪調,更認識當地,從切實的在地聲音出發,願跟有志者一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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